【星港】走出乐园

-朴志晟×黄旭熙

【1】

黄旭熙总比同龄人跑得快一步，远一点。

他的嘴巴和眼睛就长得比普通人大一些不说，还发育迅猛，在中学时期就因为出挑的身高备受瞩目。这一次，刚大学毕业的他在众多同学中一骑绝尘，和香港本地的一位女孩儿订婚了，来年春天就举行婚礼。

黄旭熙在自己的脸书主页发布了邀请大家来参加他单身party的消息：时间待定，招待密友，酒水食物全包。黄旭熙出色的外貌条件早就将他轻轻松松送进了香港学生的红人圈里，这条消息下面不乏同样拥有庞大粉丝群的帅哥靓女调侃他，最后再向他好声好气讨要一单身趴的入场券。

黄旭熙天马行空不受拘束的语法真的是令翻译机器也汗颜，这条消息还是朴志晟通过翻译器和懂粤语的朋友才勉强看懂的。

“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他的广东同学问。

“他之前中途转来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朴志晟盯着额前略长的头发摇了摇，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不过他只呆了一个学期就回香港了。”

“十九岁就结婚吗？我们才刚刚要升大二，太早了吧！”

朴志晟一头雾水：“啊？”

“你们不是同岁朋友吗？”

“啊……”他恍然大悟，“不是的，他大我三岁，因为语言能力不够来我们学校上三年级，我那个时候刚刚高一呢。”

“是学长啊！真羡慕，我也想要这么帅的学长呀~他当时人气很高吧？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同学的眼里滴溜溜转着打小主意的光，不怀好意地盯着朴志晟。

朴志晟看着她，背后升起一阵凉意，立马摆摆手说：“我怎么知道，我们又不是很熟！脸书加了个好友而已。”转身就装模作样忙着整理文件夹里的图纸。

广东籍女孩儿叹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很亲的朋友呢，第一次见你上天体测量课刷这么久手机，还急着要别人帮你翻译的。”

现役天文学大学生朴志晟盯着自己和天体测量课牛头不对马嘴的太阳黑子绘制图，心猿意马地想着高中的事。

朴志晟所在的大学天文系属国内第一，专业纯粹，课程艰涩，在系学生几乎都是本着对宇宙的情怀和钻研欲望挤破头申请到的天文系的名额。在新生入学的第一个夜晚，男生寝室也会开茶话会到熄灯。室友们大谈自己对于天文学的热爱和抱负时看到了不太讲话，盘着腿坐在床上的朴志晟，便主动向他搭话：“朴志晟你肯定很喜欢星空吧？你看你名字里就有星字呢。”、“对啊对啊，我看了看课程表，我们以后去天台蹲星星观测的日子多着呢！”

朴志晟这么被忽然一问还有点愣，想了想后，低低地笑了：“大概吧，我的确有一颗喜欢的……”

室友们心里想着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还挺浪漫的，亿万星体，浩瀚宇宙，他的喜欢居然具体到了只有一颗。

“不久前还是颗和太阳之于地球一样的恒星，现在不算了……”

“那你报天文系是想研究它吗？”

“嗯……”朴志晟向后靠在墙壁上，“我现在大概只想搞清楚他还有没有在燃烧吧。”

室友们迷茫了。

就算是几十亿年前，一颗恒星在完全熄灭之前也要经历氦核燃烧殆尽而后变成白矮星的过程。这颗朴志晟口中对地球来说像太阳一般的恒星在变成白矮星后，向外抛出的外层物质可以非常轻松地毁灭地球。

室友们看着心思游离的朴志晟，下了两个结论：1.这颗恒星从不曾存在过。2.这个男孩儿大概是他们系唯一一个误打误撞进来的天文白痴。

第二点倒无可厚非，抱着试一试心态投递志愿的朴志晟也没想到真的能被录取，在此之前他对天文的接触几乎为零。但朴志晟本人坦率老实还怕生，怎么会唐突对第一次见面的同学撒这个弥天大谎呢。

天文系的学生们凭直觉错误判断了朴志晟口中的“不久前”是一个巨大的概念，是46亿年前从一片巨大分子云中发生引力坍缩的一小块，亦或者是地球孕育原始大气的开始，而不是朴志晟还记得的分毫毕现的三年前的高一上学期。

【2】

黄旭熙在转来他们高中的那一个学期，的确迅速收获了不低的人气。但他们互通姓名交换联系方式的事，远远早发生于鹤立鸡群的黄旭熙第一次出现在一群穿了校服的韩国高中生面前。

和安静外表大相径庭的是，朴志晟本人是游乐园刺激游乐项目的忠实粉丝。这还要感谢他的竹马钟辰乐帮他挖掘了自己的天性。中学会考结束的麻薯和白团约好一起逛游乐园，小孩儿斗嘴，互相耍嘴皮不知怎么就起了争执。钟辰乐一跺脚口不择言：“朴志晟你别吹牛了，你连流星大摆锤都不敢坐！”朴志晟看着兼有自转公转的大摆锤被抛向天空又坠落下来，咽了咽口水嘴硬：“我才不怕！”说罢拉着钟辰乐就一个箭步向前。

啊，钟辰乐怎么连尖叫声也圆润得像百灵鸟一样，是不是练过。

如果说钟辰乐本就肤色雪白，从流星大摆锤颤颤巍巍走下来的他的脸色可以说是零饱和度的纯白。跟在他后面走下来的朴志晟却像是开辟了新大陆似的，脸色复杂，在他脑子还一团浆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时，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辰乐啊，我们再坐一次吧？”

看到眼里发着光的朴志晟，胃里翻江倒海的钟辰乐当场就崩溃了：“志晟啊，你这是要上天啊！”

奶中了。几个月后上了高中的朴志晟立马蹿高了。一颗躲在建筑物后的小星星在观测者不留神的一瞬间升到了天幕中央。后话了。

“我求你了志晟啊，你自己去坐吧。”

“两个人一起坐才好玩啊……”

朴志晟不是怕自己坐，只是他还太小了，对不够熟悉的事物，还不拥有能脱离同伴一个人去面对的决心。那个时候的他瘦瘦小小，还没有成为一颗真正的星星，怯弱的微光像点在风中的蜡烛，要靠一个人背过身来保护火苗。这个帮他挡风的人在小时候是无私给予他爱意的父母，是学校里特地照顾他腼腆个性的温柔老师，是现在和他一起来游乐园斗嘴的钟辰乐。

在朴志晟三番五次的软磨硬泡下，钟辰乐欲哭无泪地抓住朴志晟不停摇动他肩膀的大手：“我真的不行……要不你找个人和你一起坐吧，我在下面等你。”

朴志晟一把抓住了人群中的黄旭熙。

“因为你看起来胆子很大。”朴志晟事后这么解释。的确，黄旭熙看起来就是格外有勇气的男孩儿——在流星大摆锤面前除外。

“我当时看到你像一个小老鼠忽然拉着我的手说要请我坐大摆锤，然后我就like a piece of cheese被你衔走了，”黄旭熙韩英夹杂，动用了整个五官无辜地说，“你甚至都没问我同不同意！”

当时黄旭熙因为父亲工作原因刚刚搬来首尔，在母亲“出去玩玩熟悉一下这里吧”的 提议后，来到了父亲同事推荐的这个游乐园里闲逛。正无辜咬着棉花糖的他成了朴志晟的牺牲羊。他听着耳边扑棱棱的风声和朴志晟发出的“wooooo——”的满足笑声，在大摆锤上紧紧拽住朴志晟的手吱哇哎呀昂昂乱叫，走下来的蹒跚脚步也没有比钟辰乐好很多。

玩了第二趟的朴志晟更加兴奋了，在原地蹦蹦跳跳一了会儿后，盛情地邀请黄旭熙和他一起再次乘坐流星锤。

黄旭熙立马开始扮演听不懂韩语的角色，在钟辰乐“我懂你”的同情目光下，愣是瞪大眼睛毫无演技地将what who when where why how全都问了一遍，末了补了句Sorry I’m Chinese.

朴志晟扬了扬眉毛，转头向钟辰乐交换了眼神。

这该死的默契……钟辰乐无奈叹息一声，抬起头视死如归地望着确信自己能开溜而满脸希望的黄旭熙，用一口的标准普通话，一字一顿对他说：“他让你跟他，再玩一次。”

黄旭熙目瞪口呆，感到胸口一阵被同胞出卖的刺痛，就算他普通话再怎么不好，也能听懂这短短九个字。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和无数次。黄旭熙在连坐三次大摆锤后深切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黄旭熙并不是不懂得拒绝的类型，也不是在那一天心血来潮恰好又好说话又善良，只是真的如他所说，他就像一块芝士，被行动敏捷头脑灵活的小老鼠朴志晟滴溜溜带着跑了而已。

提起这件事是一个固定节目，黄旭熙总是喜欢冷不丁表情语气夸张地旧事重谈一遍，然后自然而然地收看朴志晟略显无辜又藏不住得意的天真笑容。

朴志晟拍着手大笑：“最好笑的是，你最后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加我脸书好友！可我那时只用KKT，你还抓住我不放非要我教你注册KKT账号！”

黄旭熙也怪不好意思的，伸手去抓扭来扭曲的朴志晟：“我这不是为了方便和首尔的同学联系嘛！”

黄旭熙一直很忙。忙着应付学校功课，忙着学习韩语，忙着放学后被热情的同学带着逛首尔，忙着和身边从不会缺少的朋友打交道，忙着长高，忙着成人……忙到没来得及稍微停下脚步看一下自己。黄旭熙心底嘀咕过，这块芝士应该不是被逼无奈，而是主动挺起胸膛volunteer的。只是这心里的声音实在太小了，总是向前跑的他自己也从来没听清过。

朴志晟觉得黄旭熙很神奇，这个香港来的格外吵闹的哥哥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毫无偏私和遗漏地分享给身边的所有人。

如果朴志晟只有十分精力，他分了五分给一个人，另外一半分给自己，那么他就知道那个人对他足够重要。那么黄旭熙呢？如果他的气力是无穷尽的，他又从何得知他对对方倾注心血的比重，清楚那个人对他的意义。

“我叫黄旭熙，你呢？”黄旭熙看着朴志晟的KKT昵称上一个星星图标的emoji，正准备给他打备注。

朴志晟也很懵逼，转头问钟辰乐：“他说他叫什么？”

钟辰乐耸耸肩：“我也没听清。”

“我说我叫黄——旭——熙——”黄旭熙缓慢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看到朴志晟仍只是结结巴巴的复述“晃、西？”后立马改口：“叫我Lucas就好了，这总记得住了吧。”

“Lucas? OKOK!”

朴志晟举起OK的手势忙不迭点头，忽然又反应过来这是黄旭熙在故意耍他呢，有好好的英文名不说，非要告知对于外国人来说拗口的中文本名。

朴志晟把自己名字打在记事本里亮出来给黄旭熙看，目睹了和韩语键盘还是陌生人的黄旭熙满手机屏幕找字却无功而返，只好向他摊出手要手机：“我来帮你打我的名字吧。”

朴志晟人虽小，打字速度却是一等一，唰唰唰几秒就把手机还给了黄旭熙。

黄旭熙看着备注栏里显眼的大写英文字符缓缓念了出来：“PARK…JI…SUNG?”

朴志晟双手叉在胸前，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钟辰乐：“不懂韩语很辛苦吧，写拼音给你，看起来比较省力。”

钟辰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推了朴志晟肩膀一把：‘你还真是……’

黄旭熙才意识到，这是朴志晟在还击呢。

“你的昵称为什么是个星星的图标？”认栽的黄旭熙有些慌乱地转移话题。

“因为是我的名字啊！”朴志晟有些骄傲地昂起下巴，“Sung就是星星的意思。”

“真的假的？！”黄旭熙有些怀疑这个小孩儿是不是还在耍他，向钟辰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真的啦！”朴志晟看着黄旭熙充满了疑惑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

黄旭熙的脸一下舒展开，跟着咧嘴笑了：“还蛮适合你的！”

黄旭熙还想说自己的中文名字里也有太阳，和朴志晟一样是名字里带有星体的幸运儿，又觉得这么说出来太像强行找共同点的老套搭讪招数了，再说了人家都已经叫自己Lucas了。

把一堆不一定能表达出来的话憋进心里的黄旭熙默默把自己的KKT昵称改成了一个emoji：那个笑容慈祥的金灿灿的大太阳。

只是一直到八月结束，星星和太阳的聊天框都没有更新的迹象。

【3】

朴志晟作为学生拥有的第一个无忧无虑完完全全的暑假结束了，他穿上了规规矩矩的制服成为了新高一的一份子。在入学的第一天就听到同班的女生聚在一起欢欣鼓舞地小声谈论一个高三的转学生，样靓身材正，在高三的学长中间身高也突出，还拥有一双大到让人怀疑人生的眼睛。

朴志晟有了什么不得了的预感，刚准备打开KKT给黄旭熙发消息，就看到对方的对话框弹了出来，传来一张黄旭熙和一群穿了制服的同学的合影。

“我今天转学了！同学们都很nice！很照顾我！”

“你开学了吗？”

“对了我都没问你多大！”

“你不会还是小学生吧？”

朴志晟捂住额头，看着那张照片里除了黄旭熙的所有人，“晕，还真是我们学校的制服。”

还没来得及回复黄旭熙，班主任就大步走了进来，清了清嗓门向高一小鸡仔们说些欢迎入学的客套话和注意事项，朴志晟只好匆匆收起手机。

到时候见了面再直接打招呼吧，他心想，删掉了对话框里打了一半的“我们居然是同一个高中的，我在……”

结果贪凉的朴志晟在整个炎热的九月，除了拗不过考到同一个学校的钟辰乐要去学校超市买根冰棒和上体育课，几乎无时不刻将整个上半身贴在课桌上降温，鲜少出开了冷气的教室，更别提在学校偶遇黄旭熙了。

比烈日炎炎下的雪糕更容易融化的是朴志晟蓝色的精神力，总是选择在课间侧着头趴下的朴志晟闭着眼打瞌睡。他在无念无想中感受到教室里所有人的声音都蒙上雾渐行渐远，一股热气堆积在鼻腔和额头。意识朦胧中，他感到自己懒散地放在课桌下的小腿传来一股明显的酸痛。

开始抽个子的朴志晟和生长痛打照面已经快两个月了，只不过之前都是在睡觉时才会发作。因为长得过快，朴志晟还被忧心的妈妈带去医院开了一堆关节药回来。长个子似乎吸取了太对朴志晟为数不多的精力——除了九月的炎热天气，这大概也是他忽然变得嗜睡的原因。

本想无视酸痛继续睡觉的朴志晟在被折磨得越来越清醒后只好放弃自己的打盹计划。

还没有这么痛过，朴志晟嘟囔，单薄的后背在开了冷气的教室里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朴志晟和班长简单打了招呼并询问了校医室位置后，第一次主动走出被空调恩惠的教室。十月初的太阳仍然散发不容低估的热气，朴志晟感到自己像一条被投入到热水鱼饲养缸的淡水鱼，或是一颗掉在预热好的平底锅上的冰淇淋球，在无形的温度和热气中慢慢要脱离自己的形状蒸发掉了。

哇，不得了，好像真的要蒸发掉了，朴志晟心想，因为他感到自己的体重开始变轻，酸痛的小腿也阻止不了他愈来愈漂浮的步伐。他横穿过走廊路过一扇一扇窗，阳光在他脸上印出慢慢向后退的窗框形状的阴影。

朴志晟看到医务室里人高马大笑容满面的黄旭熙时，有一瞬间错乱他是不是在亲历海市蜃楼的幻境，还以为自己是被夏天的热气蒸出幻觉了。

海市蜃楼的原理是什么来着？他懵懂地看着对他笑得超开心的黄旭熙，脚步顿在原地，脑子里迅速搜罗小时候看的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科普读物。

“哇——！”

黄旭熙哇声一出，朴志晟就确信自己并不是出现幻觉了，“我们原来是一个学校啊！你是高中生？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啊？你来这里干什么啊？你长高了？”

朴志晟感到黄旭熙的精力像炮弹一样嗡嗡嗡砸向自己，本来就被热糊涂了，还要应对用韩语勉强才能理解的五连问。

“你们认识吗？”医务室的老师被黄旭熙的开心劲儿感染了，转头又问呆在原地的朴志晟，“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过来坐。”

“我腿痛。”朴志晟向黄旭熙点头问好，向老师走过去，“之前睡觉时也会痛，但是今天忽然痛得很厉害。”

“这个我知道！”黄旭熙插嘴，“是因为你在长个子，我以前也痛得睡不着觉过。”

朴志晟有点惊讶，他之前从未意识到黄旭熙也是从小个子长成现在这样的，过后又觉得自己像个笨蛋，怎么会有人一生出来就像黄旭熙那样高。对世界还一知半解的朴志晟在那个医务室的下午忽然意识到原来缺席一个人的人生会制造出如此庞大的盲点。

医务室老师简单检查了朴志晟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事，要注意营养，不要疏忽运动，你有关节药吗？”

朴志晟点点头。

“那我就只给你开退烧药和消炎药就行了。”

“什么药？”黄旭熙和朴志晟异口同声。

老师无奈地笑：“你都没发现你发烧了吗？扁桃体肿得很厉害，额头温度还不低。你等下就在医务室好好休息吧，或者我给你开个假条？”

“我就在医务室就好……”

朴志晟还没有反应过来，黄旭熙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盖在了他额头上。因为出手速度太快力度没把握住，朴志晟被黄旭熙推得微微向后一倒，两秒后好歹打起精神直起背，主动把额头埋进了黄旭熙的大手。

黄旭熙的手挺大的，把朴志晟的眼睛也盖住了。

朴志晟的双手也生得大，以至于在和他人接触时都是他主动去握住对方，比如握住小狗狗的前爪，握住小学文艺汇演中作为自己舞伴的小女孩儿的手，握住看着他在生日蛋糕前许愿的妈妈的手，握住故意惹他生气又逃跑的钟辰乐的手。

他的目光躲在黄旭熙的指缝后，像从暗箱里看小孔外的事，心想原来被握住的那个人会有这样的感觉。

生病的人的心很容易被俘获，把握好时机拉住要飘走的病人，就是接住他摇摇欲坠的心了。

“哇你真的好烫，我还以为我的手要着火了！”黄旭熙将手又放回自己额头上。

老师脱下白色制服拿起包，把药推到朴志晟面前：“服用方法我写在药盒上了，你先去躺着休息一下。黄同学，你能照顾一下他吗？我去一趟行政楼，一小时后回来。”

一个询问句，也是不能拒绝的差事。前脚说完的老师后脚就走出了医务室的门，还没来得及让医务室里的两个小孩儿反应过来。

黄旭熙问：“老师怎么走了？”

“他经常提前下班的，”朴志晟一副了然的语气，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离放学也就一个多小时，估计他不会回来了。”

“那如果有人来医务室找他怎么办？”

“如果是严重的情况就直接去外面的医院了，来学校医务室的人无非就是受些皮肉伤、流鼻血什么的，所以他才敢提前开溜吧。”朴志晟像个大前辈，明明他和黄旭熙都是高中的新人。

“哦……”黄旭熙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

医务室里的空调比教室里的有效率得多，起了鸡皮疙瘩的朴志晟爬上医务室的小床拉好薄被。黄旭熙见了，转身去找空调的遥控器，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就去开医务室的窗户。推开窗的一瞬间，一阵热风将白色的纱帘卷起，将他半掩住。

“Mix冷风with热风。” 黄旭熙说，躺上了朴志晟身边的小床打开手机看搞笑视频，时不时嘻嘻嘻地小声笑。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朴志晟感觉头很重，却又被黄旭熙扰得睡不着，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便抓抓后脑勺，侧过身问躺在旁边玩手机的黄旭熙：“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哪里受伤了吗？”

“我这里有旧伤，”黄旭熙熄灭手机屏幕，指了指自己的腰，“今天打球时复发了。”

“你还真厉害……”朴志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旭熙。这么热的天气还去打球，精力充沛得真是十月的太阳与他相比也黯然失色。

“你怎么知道我篮球很厉害！”黄旭熙支起上半身向朴志晟探过去，“你是不是看过我打球？”

朴志晟哭笑不得，觉得这个哥哥真是傻得可爱。

这位傻哥哥一见朴志晟主动挑起话题，终于放下负担，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你真的长高了很多啊，之前我以为你还是个小学生。”

“哥你也太夸张了……”

“真的！但你现在也小小的，只有身体长大了，头还是小小的，还是很像小老鼠。”

“小老鼠？？”

“啊……！是好的意思，就是说……”

“是什么？”

“就是说你长得像只小老鼠，眼睛滴溜溜的，脸小小的！”黄旭熙动用五官和双手慌忙地解释。

“这算什么好的意思啊？”朴志晟装作生气，将被子拉到眼下，还是遮不住从弯弯的眼睛里溢出来的笑意。

他总感觉黄旭熙和他说话时的眼神过于明目张胆了，直白地盯住他，毫不胆怯。只有他左右躲闪，侧过头脸对着黄旭熙讲话，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他自我安慰也许是因为这位哥眼睛实在太大了，流露出的眼神也自己放大了。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上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软绵绵的，应该是个女生。

“老师回来了？”黄旭熙坐起来。

“不是老师，老师会直接开门的。”

“我去开门吧。”黄旭熙把腿放下床准备起身。

“等一下……！”朴志晟一把拉住黄旭熙的手腕，“老师不在这里，开门了有什么用，他逃班交不了差的。”

“那……那怎么办？”

早知道就提前把医务室的灯关掉了，朴志晟皱着眉看着天花板的灯，拉住黄旭熙的手没有放松：“不要出声，就装做医务室里没有人，她等会儿自然就会走了。”

黄旭熙凑近朴志晟：“不能说话是吗？”

“嘘，小小声讲。”朴志晟感到黄旭熙身上一阵热气。

“这样，好刺激啊……”黄旭熙用另外一只捂住嘴忍不住笑。

“Lucas哥我还真是对你无语……”朴志晟看着黄旭熙像一个偷偷挑战家长权威做了“坏事”的小孩，跟着笑了。

“我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放学后我们就走吧。”

敲门声还在继续，朴志晟和黄旭熙一边歪着身体地半躺在床上，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医务室门下透进来的影子。

整个医务室的上空重叠着两个少年呼吸声和空调工作的背景音。

人在注意力集中时更容易听到心跳和呼吸声，朴志晟听着空气进出自己鼻腔的声音，一边悄悄数着被自己扣住手腕的黄旭熙的心跳。

真不像话，好幼稚，朴志晟想，为什么要躲起来呢，明明不需要的。朴志晟在阻止黄旭熙去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暴露了自己，不过乐天派的黄旭熙似乎并没有察觉。

但无论什么事都会在被刻意藏起来后被赋予特殊的意义，像是咒语一样。

朴志晟太小了，小到不知道自己是发烧身体才轻飘飘的，小到连着坐了几趟流星大摆锤才搞清楚自己是极限项目的狂饭。小到可以因为一只可以埋住他前额的手，因为一个能在空调房里也散发的温和热气的人的鼻息，因为偷偷数了对方的脉搏，因为一起屏住呼吸等待零零散散的敲门声停止而交付真心。

他拒绝为那个敲门的女生开门，是想保护自己和黄旭熙共处的小世界，是出于小孩子不愿拱手让出自己心爱之物的本能。

小孩子的喜欢是喜欢吗，莫名其妙的，但论纯粹来看，好像更该说是爱一些。

爱上学路上恰好看见的一朵花也是爱。

爱一朵花上恰巧落下的颤抖的蝴蝶也是爱。

这和在往后的日子里会把这朵花这只蝴蝶放进记忆的角落甚至遗忘毫无干系。

放学后黄旭熙把朴志晟送回了家，用他的话讲是“我怕你在路上晕倒啦，你是我弟弟嘛，我要照顾你。”他兴冲冲买了两支雪糕，走到朴志晟面前才意识到发烧的人是不能吃雪糕的，只好一手一个左吃一口右吃一口，反过头来还需要朴志晟拿纸巾帮他收拾吃奶油的狼狈相。

朴志晟觉得很丢人，叹了一口气：“但你真的不像个哥哥。”

黄旭熙又改口，坦然道：“我是外国人嘛，我不在意这些的，没关系的。”

【4】
医务室事件后的俩人好歹熟悉了些，常常特意跨过教学楼凑到一起逃掉自习课，在学校废弃的副教学楼里打发时间。
这座教学楼自然是上了锁的，只是挡不住黄旭熙长手长脚三下五除二就能翻上二楼，再跑下一楼给朴志晟打开窗。
窗台有点高，朴志晟抓住窗沿努力尝试了几次，累得气喘吁吁，只能仰着头看着伏在窗台上的黄旭熙替他干着急。
“哥，我好像爬不上去。”朴志晟声音小小的，好像是怕扫了黄旭熙的兴，“有没有椅子让我踩一下？”
黄旭熙向四周看了看，伸出了手：“你抓住我的手，我把你拉上来。”
朴志晟抓住黄旭熙的手，感到自己的手腕被对方紧紧反扣。他紧紧蹬住墙面，一下就被黄旭熙拉了上去。
果然是黄旭熙，力气真大。朴志晟看着手腕上黄旭熙留下的无法轻易散去的白色指印，觉得挺有意思的，忽然有了要拿笔描下来的冲动。
“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基地。”
黄旭熙的脸上总是浮现这种笑容，像是期待着表扬的嘚瑟，又有些大男孩儿的害羞。
“秘密基地不是这里吗？”
黄旭熙讳莫如深地对压低声音，好像马上要揭开一个惊天秘密般：“还不是这里，跟我来。”
朴志晟跟着他走上顶楼，看着他麻利娴熟地解开铁门上的链条。
“他们没有上锁，只是缠着链条做做样子。”看吧，又来了，黄旭熙牌经典笑容。
居然是个天文观测台！
所有人都知道学校有一栋废弃的教学楼，也知道教学楼顶有一个半球状的穹顶，却不知道原来是个老旧的观测台。
朴志晟惊讶地将四周扫视了一圈：“厉害，我们学校还有这种地方！望远镜还能用吗，能看到星星吗？”
“大概是观测条件越来越不好了，所以这里就被弃用了。”黄旭熙示意朴志晟坐到望远镜前来，“但是仪器都是好的，你试着看看。”
“哇！”朴志晟兴奋地摩拳擦掌，但他还没有真正摸到过天文望远镜，“这个该怎么用？你会吗？”
“那当然啦，我之前在香港的时候，经常在我家阳台上看星星。”
“在阳台就能看吗？”
“晚上安静一点的时候看得更清楚。”
黄旭熙从背后环住朴志晟，帮他调配仪器。
朴志晟又有了和在医务室类似的感受。他被黄旭熙自然地包围着，缩在黄旭熙周身散发的热气里，整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他在医务室拒绝为敲门的女生开门的心情再次活灵活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
你带过别人来这里吗？他刚想张口问又噤声，如果黄旭熙带他的朋友，或者任何另外一个人来这里，自己都会伤心，那还不如不问。
“我以前很沉迷看星星的，天上的星座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在想着什么时候我能自己发现一颗没被人观测到的星星，就能亲自给他命名了。”
“叫什么？Lucas吗？”
“以前是这么想的……”黄旭熙将目镜移到朴志晟眼前，“现在想起更有意义的名字。”
“什么名字？”
“我还没想出来呢！反正不是Lucas就对了。”
“你猜我如果发现了一颗星星会给他命名什么？”
“什么？”
“叫Lucas！”
“哈哈哈你这么爱我啊！”黄旭熙开心得不行。
“开玩笑啦。”朴志晟觉得逗黄旭熙真的很好玩。
迷茫地向目镜里看了一会儿，朴志晟不得不感叹看星星是个技术活儿，他左瞄右瞄了半天也只看得清模糊的影子，只好作罢。但又怕黄旭熙立马提出离开这里的建议，就问：“你平时在手机里都看些什么？”
“什么都看啊，新闻，小说，搞笑视频……”
“那你手机里有没有电影？”朴志晟伸了伸懒腰装作不经意：“我真的很久没看电影了。”
“好像只有电视剧，我看看……啊，有一部！”黄旭熙把手机屏幕举给朴志晟看，“Adele’s Life，不过我只有英语和粤语字幕。”
“没关系，就当学习英语了。”
朴志晟逞强，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什么电影都无所谓。
两人肩并肩背靠着墙，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影片的字。
LE BLEU EST UNE COULEUR CHAUDE
——Blue is the warmest colour
朴志晟这才想起来他听钟辰乐讲过这部电影，钟辰乐让朴志晟以后看这部电影时一定要去戴挂式耳机感受这部电影的声效，眼看这次只能和黄旭熙一边一只耳机，心里悄悄说了声：辰乐啊，对不起啦。
在电影缓慢的推进中朴志晟和黄旭熙将头叠在了一起。有些亲密关系的建立是需要时机的，就像这样两个人自然地相互依偎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也是无法重现的。
哪晓得有些感情是不需要语言来传递的，朴志晟看着这部他一句话也听不懂的有声默片，难以自持地感同身受，以至于悄悄背过黄旭熙抹眼泪。
“你怎么哭了？”黄旭熙隐约知道自己有些明知故问。
朴志晟捂着脸转过头：“因为蓝色的头发真是太好看了。”
黄旭熙看着缩成一团的瘦弱的朴志晟，一把揽了过来：“是啊，真的很好看。不哭了不哭了，哎呀，我们志晟还是个小宝宝呢。”
朴志晟眼泪更凶了，但好像不是因为伤心才哭的。他胡言乱语：“我也要去染个蓝色的头发。”
“哈哈哈，会被老师骂的！”黄旭熙大笑，狠狠揉了一把怀中小孩儿的头。
朴志晟就算悄悄往自己内心的深井望了一眼，看懂了几丝涟漪，也不敢承认。他还是不会去主动找黄旭熙，或者说比以前更胆小了。他一直都是一颗密封严实的坚果，需要他人主动走近他，温柔地敲开他的果壳，才能看清他其貌不扬的艰涩外壳内居然还能涌出山洪般的光。好可惜，黄旭熙靠得很近了，却没来得及。
黄旭熙在第二个学期就匆匆忙忙转走了，朴志晟那看起来拥有无限可能光明未来的高中生活随之戛然而止。

【5】
朴志晟在得知黄旭熙转学后的第一天就对着网上的攻略，小心翼翼地注册了脸书账号，通过黄旭熙的中文名和英文名简简单单找到了他。
呼，还好——朴志晟盯着黄旭熙脸书的头像，庆幸自己抓住了黄旭熙的尾巴不至于让他消失。
他发去好友申请，几分钟后就被通过了。
“志晟？你也开始用脸书了？”
“嗯，就当学习英语嘛！”
朴志晟一字不落地浏览黄旭熙的消息，在他发的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照片前发呆，看着镜头最前端的黄旭熙的半张脸笑他真的是不会拍照，大概黄旭熙也知道自己的特征有多强烈，仅仅露出半只眼睛或头顶都能被认出来，又或者是朴志晟对黄旭熙的特征过于了然于心总能毫不费力认出他。
但仍旧是除了第一次打招呼就停止交流的剧情。朴志晟大概和社交软件不合，像活在另外的时空，和当下格格不入。
可这次事情不一样，黄旭熙要结婚了，他感觉自己得做些什么。
他在电脑键盘上快速地敲了又删，发出去一条韩语的“单身party？”
消息迅速显示已读。
朴志晟吓了一跳，黄旭熙阅读私信的速度让他措手不及，他担惊受怕地盯着电脑屏幕，默默祈祷黄旭熙不要忘了自己这个近三年没有联络的外国朋友。他甚至开始敲打自我介绍：我们之前在首尔见过，曾经在一个高中上学……
消息声响起，弹出一个对话框，看来黄旭熙的韩语并没有荒废。
“志晟啊，要来香港玩吗？”
鬼使神差，朴志晟敲出：“我想去澳门，跳一次澳门塔的蹦极，你能带我去吗？”
“澳门塔？！200多米高呢！”过了几秒又有一条：“你真的一点也没变 ，还是喜欢这些。”
倒不是心血来潮，朴志晟这几年来对惊险刺激的游乐项目热情有增无减，玩遍了几乎韩国所有的高跳台蹦极后，他在搜索“亚洲最高的蹦极塔”时看到了网页跳出了澳门塔的照片。
恰好在中国，在香港旁，那里的人也说粤语，朴志晟就悄悄将它刻在了心里。
“哥你不会还像以前一样胆小吧？”
“你是我弟弟嘛，我当然要陪你跳！”
这算是个突发奇想的计划，耐不住朴志晟行动力惊人，他迅速办妥签证买好去香港的机票，在落地走出机场的一瞬间看到了人群中插着裤袋对他笑的黄旭熙。
黄旭熙真是一点也没变，好像比以前长得更高了一点，但朴志晟看他也不再是费力仰着头了，他也在追着黄旭熙长个子。
朴志晟特地在来香港之前去染了一头温柔明亮的蓝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黄旭熙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三年分别的违和，一上去就抱住了只背着双肩包来的朴志晟，像对待弟弟亲昵地一样拍拍他的肩，又揉他蓝色的乱发，问他坐飞机是不是很辛苦。
“怎么忽然染头发了？”
“想染就染了。还不错吗？”
“很好看，蓝色很适合你。”黄旭熙自然地拉过朴志晟的双肩包背上，“先在我家休息几天，我带你逛逛香港，再陪你去澳门。”
“住你家？你女朋……你未婚妻呢？”
“我们没同居啊，她家里人说这是原则。”黄旭熙无奈耸耸肩，“不过也还好，平时也总在一起。”
“哥跟我真是不一样的类型。我如果有喜欢的人，会想搂着他睡觉的。”
“志晟还真是黏人啊！这么说你有女朋友了？”
“没有没有，”朴志晟立马摆摆手，“我是适合苦恋的人，单箭头的，你懂吧。”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人很好啊。”
“……好巧。我喜欢的人也觉得我好，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那她的损失还挺大的！”
“希望他也这么觉得吧，哈哈！”
朴志晟的嗓音比黄旭熙记忆中更低了，但能听清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少年。他疑惑朴志晟是怎么长大的，像是三年前就被关进了温度极低的太空舱休眠，现在刚刚被拿出来似的，除了长了个子一切都没变，还是一样脆弱，身上挂着休眠舱里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霜，叭嗒嗒着滴水
走出航站楼，一个黑色长发穿着黄色雪纺连衣裙的漂亮姐姐迎着黄旭熙和朴志晟笑意盈盈走来，黄旭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朴志晟盯着黄旭熙的背影，看他轻轻吻了漂亮姐姐。
“介绍一下，my fiancée。”
未婚妻姐姐有些害羞地向朴志晟伸手，用有些生涩的英语说：“你好，Lucas跟我说有一个韩国朋友要来玩，我就好奇跟来了。”
她此前对黄旭熙要特地亲自带一个数年未见的韩国朋友去澳门玩感到不解，让黄旭熙如此大动干戈，莫不是是黄旭熙在韩国留学时的露水情人来了。看到来者是一个怯生生的蓝头发小男孩儿，才把心里的石头稳稳地放了下来。
“你多大了？”
“今年十八岁了。”
“天啊？真的好小，我和Lucas都比你大四岁呢！”未婚妻回头冲黄旭熙撒娇，“我居然这么老了！”
“你们是大学同学吗？”
“是啊，我们谈了整整三年，抓住了校园恋爱的尾声，幸运吧？”
“校园恋爱很浪漫吧？”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有，我们老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也很辛苦的。还好订婚了，不然我可算是在他身上浪费了我的青春了。”未婚妻佯装生气瞪了黄旭熙一眼。
朴志晟心想，不是的，青春不是因为没有结果就会被浪费的，吵架这种小事也是浪漫的苦恼啊。
在朴志晟的哲学里，如果掐着对方的脖子讨要结果的话，很多事就失去它的价值了。但也只是简单回复她：“这样啊……”
他们把朴志晟送到黄旭熙的家里安置好行李，就近在旁边的西餐厅解决晚餐。
朴志晟默默切着面前的牛排，听着黄旭熙和未婚妻有一句没一句用粤语聊天，黄旭熙时不时为了照顾他和未婚妻用英语向他搭话。
未婚妻看朴志晟每次的回复都简短，不好意思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话太多了？”
朴志晟摇头：“是我英语不太好。”
“别看他现在这么沉静，其实志晟很感性，很容易掉眼泪的。”黄旭熙插嘴。
“哥你怎么总说这些有的没的……”
“是这样啊。”未婚妻笑颜眯眯，拿起了忽然响起甜蜜歌声的手机，“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原来故事真的是会循环往复重新上演的，不小心挤进两个少年之间的人总会被老天偷偷支开。
两人在刀叉和餐盘的摩擦声和吞咽声中沉默了一小会儿。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很久了。”黄旭熙转用韩语对朴志晟说，“你看那个电影时为什么哭了？”
“哪一部？”朴志晟心里砰砰跳，低头从盘中插起一个西蓝花送进嘴里，头也不抬。
“我们一起在楼顶看的那一部。”
“就那样哭了，没什么理由。”
“是因为有共鸣？所以你才染了蓝色。”黄旭熙用手指了指朴志晟的头发。
朴志晟心想，黄旭熙直勾勾盯着人看的习惯真是一点没变，在余光里都能看清他的褐色瞳孔向着自己。
“算是吧。”
“因为共鸣伤心得哭了？”
“嗯……不是伤心，就是觉得挺遗憾的。”朴志晟仔细咀嚼口中的西蓝花，慢慢咽下，“我之前也想过如果没有好的结局那还需不需要开始。答案是肯定的。其实结局是好是坏一点也不重要。只是当我一想到，有话可以说却没说出口，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却走错了，我凭自己的本事丢失了我或可攥在手里的东西，就觉得很遗憾。当遗憾的感情太浓时，人们就把它和悲伤混为一谈。”
他抬起头迎上黄旭熙着实有些悲伤情绪的眼神，歪嘴笑了：“遗憾归遗憾，人不能后悔不是嘛。”
“在讲什么呢？”未婚妻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回到座位上。
“是谁打电话来？”黄旭熙趁机躲开朴志晟的目光。
“妈妈问我在干嘛，我说和你在一起吃饭呢，她说那不打扰我就挂了，真是的。你们刚刚说什么呢，表情怪怪的。”
“我们在讲过几天去跳澳门塔的事啦。两百米，真的很高。”
“你也跳吗？”
“跳啊。”
“那我和你一起去！不是有那种嘛，两个人一起跳的。”未婚妻似乎笃信一起蹦极能增进两人的感情，都已经从两百米的高处一起掉下来了，以后还有什么怕的不能一起面对。
还没等黄旭熙回复，她兴致盎然地问朴志晟：“我能和你们一起去蹦极吗？我之前一次都没玩过。”
朴志晟在黄旭熙期待他拒绝的眼神暗示下点了点头：“好啊。”

去澳门那天天气不好，气温骤降七八度，还有些蒙蒙细雨。
站在澳门塔上的未婚妻姐姐有些哆嗦，黄旭熙正准备把衬衣外套脱下来，就看到朴志晟把自己牛仔夹克递了过去。
“姐姐不要感冒了。我的码子比你fiancé小，你穿起来方便一些。”
未婚妻在朴志晟人畜无害的微笑面前，被蛊惑似的接过了朴志晟的外套，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黄旭熙看着朴志晟修长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又转而把自己的衬衣塞给他：“我可不希望你来一趟中国还要发着烧回去。”
朴志晟决定在他们后面跳：“我怕你胆子小，在我跳下去后就临阵脱逃，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先下去才放心。”
黄旭熙和他未婚妻在蹦极塔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仔细检查了几遍安全设施，两个人紧张地相互拍打对方的背。
“Lucas，其实我也有个一直想问你的事。”朴志晟忽然韩语冲着黄旭熙喊了一句。
“嗯？什么？”黄旭熙搂住滔滔不绝用粤语表示紧张的未婚妻的背，侧过头。
“我想问，我们高中的那个天文观测台，你是不是只和我一个人去过？”
未婚妻疑惑地抬着头望黄旭熙，又顺着黄旭熙的视线腼腆地冲朴志晟笑，试图捕捉到一点信息，但只能从两人冲她客套的微笑里感觉到一些似有若无的微妙气场。
“怎么啦？”未婚妻问。
黄旭熙将下巴抵在未婚妻头顶，将未婚妻紧紧拥住左右轻轻摇晃，最后使她背对着朴志晟：“他说他有点怕，不敢跳了。”黄旭熙瞟着朴志晟有些可怜的表情，动了动嘴唇，无声又清晰地说：“是的。”
紧接着向后一倒飞下了澳门塔，伴随着他和未婚妻又惊又喜的尖叫。
六十层楼的高度也不漫长，但短短几秒钟中被无限拉长，黄旭熙想了很多事，比如他第一次坐流星大摆锤时紧紧拽住了朴志晟的手，但朴志晟却兴奋地手舞足蹈，没有给他一点安定感。
黄旭熙没在下面等到朴志晟，他有些慌张地去问工作人员他朋友的去向，工作人员摊开手：“你那位朋友太胆小了，说不想跳了就匆匆离开了。”
“也难怪，他还是个小孩儿呢。”未婚妻好像很能理解朴志晟的离开，“不过，他的外套还在我身上呢！啊，他把你的衬衣也穿走了？”
黄旭熙尘封已久却从没删掉的的KKT突然传来一条消息，发信者的昵称是一个星星的emoji。
“Lucas哥，不好意思，我记错回首尔的航班时间了，先走了。谢谢你陪我来澳门塔，很有趣^_^”
早就搭出租车离开的朴志晟看到自己的信息显示已读，便关了机。
在飞回首尔的飞机上，朴志晟将黄旭熙的衬衫拉到眼下，很快陷入了睡眠。在不太安定的睡眠里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坐流星大摆锤时他回握了黄旭熙的手。
在开学第一天他不顾站在讲台上讲客套话的班主任，回复了黄旭熙的KKT，并问他要不要放学一起走，再一人一个冰淇淋消耗着暑气。
提前关上医务室的灯，还是扣住要起身去开门的黄旭熙的手腕，悄悄数脉搏。
告诉黄旭熙自己想把星星命名为Lucas是认真的。
在为了电影落泪后一五一十有条不紊地告诉黄旭熙自己哭泣的原因。
在梦中明年的春天永远不会到来，黄旭熙的婚礼永远不会举行。

一直忽略自己可怜愿望的朴志晟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舍。

END